暮色倾城

古玩市场的青砖墙根下,七旬书法家陆怀瑾被一阵断续的琴声牵住脚步。转过垂花门,看见二十八岁的苏棠正用左手拨弄古琴,右袖空荡荡垂在秋风中,琴案上摆着待售的狼毫与松烟墨。
“老先生要试墨吗?”苏棠抬头时,银杏叶恰好掠过她眉间朱砂痣。这画面让陆怀瑾想起亡妻临终遗言:”去寻个能听懂你谈碑论帖的人吧”。
他蹲下身,发现苏棠正用断臂压着宣纸画兰,残肢在生宣上拖出惊心动魄的飞白。苏棠告诉他,十二岁为救落井幼弟失去右臂,却因此悟出单手提腕悬腕法,能将《快雪时晴帖》摹得九分神韵。
陆怀瑾开始每天带自制竹纸来市场,看苏棠用断臂研墨时,肩颈线条如《虢国夫人游春图》般优雅。某日暴雨突至,他脱下唐装裹住苏棠残臂,瞥见她锁骨下方蜿蜒的术后疤痕——那是三年前肺癌切除手术留下的印记。
“您总来,是想学画还是查案?”苏棠戏谑着扯开话题,却见他掏出乾隆年间的紫檀臂搁:”这个抵学费,每月初三教我临《伯远帖》”。臂搁内侧刻着”浮生若梦”,正是陆怀瑾与亡妻的定情诗。
陆怀瑾的儿子陆明哲从硅谷飞回,发现父亲将祖传田黄石章换了抗癌药。跟踪苏棠到儿童医院,目睹她将卖画所得换成彩笔送给血液科患儿,却在转身咳嗽时呕出满地血梅。
“我爸的退休金经不起折腾!”陆明哲拦住正往募捐箱塞存折的苏棠。她却笑着展开泛黄病历:”晚期扩散,这些钱本该是您父亲颐养天年的…”话未说完,陆怀瑾举着抵押房产的合同出现:”我要给她办画展!”
画展筹备期间,苏棠在陆家书房发现1947年的婚书。泛黄纸页记载着陆怀瑾与发妻在战火中相守,妻子为护碑帖藏书葬身炮火。夹层照片里,捧《兰亭序》拓片的少女竟与苏棠容貌重叠。
雨夜,苏棠偷走所有病历躲进养老院。陆怀瑾举着当年妻子留下的煤油灯寻来,灯罩上用朱砂写着”来世再续”,映得苏棠腕间和田玉镯泛起血色——那是他清晨刚给戴上的传家宝。
拍卖会上,《快雪时晴帖》摹本拍出千万高价。苏棠穿着陆怀瑾亡妻的苏绣旗袍,将支票投入儿童血液病基金箱。当记者追问创作灵感,她望向台下白发苍苍的身影:”有位先生教我,笔墨会老,但留白处的呼吸永远鲜活…”
弥留之际,苏棠用断臂勾住陆怀瑾小指:”把我和师母葬在碑林旁,来世…”.话音未落,窗外百年银杏轰然倾倒,惊飞满庭墨蝶——那是他们春日里用松烟墨汁染的宣纸碎片。
十年后的霜降,98岁的陆怀瑾仍坚持到儿童医院教书法。孩子们发现他总在”蘇”字最后一笔多顿半分,像在描摹某个名字的轮廓。他轮椅扶手上拴着半截褪色红绳,依稀可见两枚玉镯碰撞的温润光泽。
遗嘱执行那天,律师宣读:”陆宅改建书法纪念馆,所有收益用于寻找左手书画传人…” 春风拂开案头镇纸,露出苏棠绝笔:”先生你看,断臂处的梅花,开得正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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